从法院到医院，从医院到疯人院

 

　　卑职虽然愚鲁，近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从法官到讼师的转变，也不禁常常有事儿没事儿地思考起人生来。反正我老觉着25岁以后的生命脚步似乎走得格外大步流星，甚有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曾几何时，那些奋战奥运沙场的GG&JJ已经悄然地变成了DD&MM；猛回头处， KTV里最能打动我们的居然不是“老鼠爱大米”（更新的不知道了），而是BEYOND！昨日还鄙夷上一拨愤青过时了，今日已被后来者奉为落伍。

 

　　法官与律师的区别是什么呢？我想区别大家都能说出一、二、三，此处不必赘言。然而二者之间的共同点是什么呢，估计总结的人不多，作为法律共同体中最重要的两个群体，其实二者在我看来，都是距离阴暗最近的人群，心灵的扭曲和变态也是各行业中比较高的。

 

　　在法院的时候，虽然这一天中可能见的当事人有千千万，伪造和即将伪造的判决有万万千，难道有一天你会觉得经历了很多吗？不会！工作永远是工作，即使此事情和彼事情有多么的不同，它们也终究是“工作”，总体来讲你不会认为它们有什么不同。正因如此，法官在一天中主持了一个又一个庭审，但他不会认为坐在下面的是处于水深火热的，具备七情六欲的“人”，而只是一种叫做“当事人”的古怪玩艺儿，他们的悲欢、他们的荣辱、甚至包括但不限于他们的无耻，都只不过驰骋纵横于肮脏的键盘而已。

 

　　作为律师，他可能在一天中接待了一拨又一拨的客户，但他不会觉得今天和自己见面的是些鲜活的、有血气、有个性的“人”，而只是一些叫做“客户”的莫名其妙东东。即使面对高高在上或表情冷峻或道貌岸然或谦恭自称为法盲的法官们，我相信律师们也只不过思忖的是如何通过友人牵线搭桥与之垫话的种种物质；依此类推，医生也从不把病人当“人”，这倒不是人家医生没有人权观念，关键是因为他透过病人只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疾病，至于各种疾病的载体是怀着热烈而惴惴不安的心情前来做妊娠检查的未来母亲，还是尽管不舒服，但一想到可以不上幼稚园并可以在回家路上买玩具就沾沾自喜的孩子，医生是看不见的。医生看到的不过是承载各种拉丁文符号的宿主而已，撑死了就是指挥具有第一、第二性征肉体的小脑。正所谓“草地上开满了鲜花，可牛群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有——饲料！”

 

　　正因为如此，两个行业的人互相之间都会有些轻视和诋毁，归根到底，我觉得是误解使然。不信您看看我总结的酒令。

 

　　院长： “我去过的饭店有千千万，我吃过的酒楼有万万千，我掏了一分钱没有？没有！”；

 

　　小偷：“我偷过的院长有千千万，我偷过的庭长有万万千，有一个报案的没有？没有！”；

 

　　院长：“我接的案子千千万，我收的费用万万千，有一天加班的没有？没有”；

 

　　律师：“我做的起诉状千千万，我写的答辩状万万千，有一个法官看过的没有？没有”。

 

　　院长：“我讲的三个代表千千万，我讲的司法为民万万千，有一句实话没有？没有”；

 

　　法官：“我早来的次数千千万，我晚走的次数万万千，有一次能倒休的没有？没有”。

 

　　合伙人：“我Bill的客户千千万，我charge的小时万万千，有一单是我干的没有？没有”；

 

　　律师：“我出差的次数千千万，我上班的次数万万千，有一次穿睡衣的没有？没有”。

 

　　院长：“我给新干警描绘的美景千千万，我给老干警的许下的承诺万万千，有一次兑现的没有？没有”；

 

　　法官：“我对工作的热爱千千万，我对晋级的企盼万万千，有一次不失望的没有？没有”。

 

　　院长：“我骂过的法官千千万，我忽悠过的律师万万千，有一个扁我的吗？没有”；

 

　　法官：“我阅读劳动法的次数千千万，我背后骂×××的次数万万千，有一次管用的吗？没有”

 

　　书记员：“我订的卷有千千万，我记的笔录有万万千，有一本不是垃圾的吗？没有”

 

　　经过本人多年来与奋斗在法院和律师行业的各个层次的劳动人民和所谓“劳动人民”交换意见，发现法官和律师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是地球上劳动强度最大、生存条件最恶劣、剥削最狠、老板及客户最难伺候、发展前景最黯淡的不幸工种。

 

　　也正因如此，只要听到“起的比鸡早，干的比驴多，吃的比猪差，下班比小姐晚”这样的评述，我们就会不约而同、不假思索地认为：贴切呀！那不就是我们法官或律师吗？！

 

　　无论是法官还是律师，自打入行的那天起，我们就一贯地认为自己是：苦孩子的头头，药罐子的渣渣，苦瓜叶儿的尖尖儿，黄连草的根根儿，简直苦到头儿了，不可能有比自己更心酸和不幸的了。而一腔哀怨又总是无处可诉，这使得我们更加郁闷。即使哪一天，我们终于鼓足了所有勇气，冒着被暴虐“煎炒烹炸炒”的风险，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大无畏精神向领导表示出同志们的艰苦劳作精神以及对来年工作待遇改善的强烈企盼，我们得到的回答也最终不过是：“马下焉知马上苦？滚去接着干活吧！”

 

　　于是我们只好屁滚尿流地滚了。一边滚着，一边还不忘身外化身地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唉，算了，其实我也不是最苦的，如果让我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伯伯换，我定然是不换的；如果让我与热火朝天但时刻有下岗之虞的工人叔叔换，我肯定也是不换的；如果让我和那些蓬头垢面、吃糠咽菜、作业危险但年终还要以自杀相威胁去讨工资的民工兄弟们换一换，那，那还是杀了我吧；如果让我和莺歌燕舞、陪酒卖笑的小姐换一换，好像心理素质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如果……”。算了，我还是该干嘛干嘛吧！今天的案子好像又要写不完了，呜呜。

 

　　上述心路历程就是这样不断地反复发生的。我们就在这不断的心理创痛与自我平复中慢慢地消磨着我们的生命。直到有一天，哈哈！我等也终于熬成了“阿香婆”！！！当我们骑在马背上的时候，我们突然看到了：靠！原来那些在下面奔跑的小弟们是那样的缺少调教，那样的磨洋工，那样的又馋又懒只知吃饭闲逛不知干活！就是这帮家伙要我给他们加工资！哼，明年先裁掉2/3！

 

　　正是由于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阴暗面，因此才有了“沉重、严酷的沉重”之感觉；正是由于我们必须要用最理智的心情看待阴暗，才有个“真实、冷静的真实”之感觉。

 

　　这是什么？这是人性！！

 

　　文章的最后，不妨再援引一下本人早年的感受来彻底击碎您可能存在的幻想，实在抱歉啊：

　　无论是当年，看着法庭下就坐的当事人
　　还是现在，公然盘算当事人的荷包
　　眼神漠然 心中同样漠然
　　早已经习惯把他们当做符号一般的存在
　　惊异于某些女法官在多年历练之后
　　仍能被当事人的遭遇搞得眼泪鼻涕一把抓
　　每当这时
　　嘴角一笑 但是
　　心中一动

 

　　大多数的温言暖语
　　都用在劝当事人撤诉、和解之上
　　都用在如何让当事人乖乖掏出银子
　　“现窃为君计”时时挂在嘴上
　　表面的真诚
　　和隐藏在和善脸孔之后的险恶用心
　　在计策得售之后卑鄙笑容上
　　得以体现

 

　　区区眼中，当事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一种是无声无息
　　无功无过
　　无色身香味触法的可有可无

 

　　一种是姿色身段超过80分水平
　　可供有幸共同看到的同仁评断一番的
　　青年中年少年女性

 

　　一种是可以被灌以五花八门反面称号
　　让人心中恨恨骂娘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应付的
　　执拗顽主

 

　　第一种人 往往很快淡忘
　　后两种人 被旁人突然提起或者自己搭错线猛得地想到时
　　往往会不怀好意的互相yy一下
　　或是不负责任的骂上几句
　　然后心头升腾起不大不小的
　　邪恶快感

 

　　写完判决或是代理词、答辩状
　　拯救天下苍生豪举的感觉从来不会有
　　当然，也从来没有奢望自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野心
　　因为在完成文书后
　　连一丝一毫的成就感也没有
　　或者 连如释重负的柑橘也没有了
　　有的 只是不忍回首的麻木不仁

 

　　突然发觉自己正在进行一场
　　没有责任 没有担待 没有舒缓 没有快乐
　　以及没有荣誉的
　　特殊体验

 

　　这样的体验
　　不知

 

　　有没有未来

【作者简介】
高嵩，1994－1998，就读于北京大学法律系。1998－2006年1月，就职于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任书记员、助理审判员。2006年4月－2007年8月，就职于北京市齐致律师事务所，任律师。2007年9月至今，就职于北京市润明律师事务所，任职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