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钱、圈地和坑人的大学城

还我血汗钱，回家好过年”、“按合同法还钱，维护法律尊严”……
    2004年元旦后不久，位于河北廊坊的“东方大学城工程指挥部”门口，黑压压地聚合着数百人，在许多人的手中和怀里，都有一份甚至几份被攥出了血的债权合同。

这种讨债的抗争在1月16日达到了一个悲剧性的高峰：在一次“协商”会上，一位意识到可能永远拿不到钱的债权人当场吞下大量安眠药服毒自杀！
    所有的无奈、愤怒甚至以死抗争，都指向一个明确的主体——东方大学城。那么，东方大学城到底是座什么样的“城”，它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稼地上“速生”出的“黄金城”
    从北京大羊坊店收费站出发，沿着京津高速公路行车半个小时左右，便可以在路西南侧廊坊境内见到一片颇为壮观的建筑群——宽阔的马路、现代化的高楼、片片绿地……东方大学城，其蔚为壮观的外表确实堆砌出了灿烂的浮华。
    在2000年以前，这里还是一片庄稼地。据廊坊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东方大学城管理委员会主任贾国强介绍，1999年底，由北京市外企服务集团公司和民营的爱新日语培训学校合资建立了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公司注册地是廊坊，当时的注册资金是1亿元。工程从2000年起正式开工，并迅速完成了100多万平方米建筑面积、占地数千亩的一期工程。
    短短两三年内便让庄稼变高楼，这在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金卫华看来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商业眼光独到。金卫华说，自己和公司有创办大学城的想法是起源于1999年高校大规模的扩招。大学扩招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学校容量的拥挤，金卫华们看到这一点，准备在廊坊集中建立一个学校社区，吸引北京的一些校园容纳量有限的高校到这里来办学，或开分校，或学校整体搬迁。开发商主要从转卖校舍或者出租校舍，以及收取物业管理费获利。
    这种想法当然和廊坊市政府急需一个招商引资项目的“迫切”愿望一拍即合，在双方的密切配合下，当时还只停留在一个设计蓝图上的东方大学城很快便获得了中国工商银行河北省分行的3.1亿元的贷款，并以“国家级教育项目”引了大量建筑商和投资商。
    截至2003年底，东方大学城一共完成了近180万平方米的建筑工程，完成道路20公里，绿化面积50万平方米，已经初步形成了一个占地1.2万亩的小社区，来自北京海淀走读大学、北京联合大学等高校的4万名学生入住就读。
    大学城，在开发商眼中确实是座金光闪闪的“黄金城”。据东方大学城开发公司透露，目前东方大学城资产评估后变现将达33亿元。根据金卫华占有大学城80％的股份计算，扣除债务，他的净资产接近11亿元！据知情人士透露，金卫华用在大学城赚到的钱已在韩国、澳大利亚等地置办了可观的产业。
    而在当地政府看来，这片现代化气息颇浓的整齐建筑，确实是自己招商引资值得骄傲的政绩。据当地群众介绍，现在凡是有政府接待的重要客人来廊坊，当地政府必安排参观大学城，“这2年净是来参观的了，我们也开了眼界。”
    在一些力量的推动下，大学城还在膨胀、扩张。然而，许多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表明，这种膨胀和扩张就是黑恶的延伸。
吞噬民工血汗钱的罪恶“黑城”
    表面风光无限的东方大学城，在不下2万的民工眼中，其实是一个民愤极大的罪恶“黑城”。早在1999年至2000年的一期工程开始，东方大学城就开始无限期地拖欠工程款了。
    为什么要拖欠工程款呢？金卫华的解释是，银行原来承诺的贷款被停了。原来，2000年，在对大学城项目进行重新评估后，中国工商银行总行勒令河北省分行停止向东方大学城贷款，本来就有点“空手套白狼”意思的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马上就陷入困境，许多与被东方大学城以“国家工程”、“高回报”等引诱签订了合同的建筑商、材料商从此就陷入了一个深渊，而随这些建筑商进入大学城干活的民工更是从此跌入了一个“黑洞”。
    1月16日服毒自杀的那位名叫常广风的债权人，在2002年垫资近200万元承包完成了大学城南大门和道路路灯工程，却被拖欠163万元的工程款和民工工资长达2年，在久讨不得的情况下被逼走上绝路。在大学城周边的讨债大军中，随便都可以找到像常广风这样的苦债主，而在他们的背后是来自江苏、河南、山东等地绝望地等待血汗钱的数万农民工。金卫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现在公司拖欠工程款的大小公司有1000多家，总共拖欠工程款和民工工资近10亿元！
    2003年5月13日，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在一份文书中明确写道：现在大学城已累计外欠约22亿元人民币。
    东方大学城不仅是座拖欠民工工资的“黑城”，其内部的一些明目张胆的违法行为，对于国家的土地管理法和规划法等法律、法规而言，它更是一座蚁蠹之城：在东方大学城1.2万亩的占地中，只有5000多亩获得了国家的土地使用证，其余6000亩土地属于违法圈占！在被明确定位为“教育用地”的东方大学城里，高档商品住宅比比皆是，甚至一个占地超过5000亩的号称“亚洲最大的高尔夫球场”已经初具规模。
    在东方大学城采访越深入，这个表面上很鲜艳的“苹果”内部的腐烂味道越浓重：
    公安局成了公司的保镖？廊坊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和所谓的“东方大学城开发指挥部”在一栋4层楼内办公，而公安局的房子竟然是无偿使用这个公司的。许多想上门讨说法的民工经常被堵在大门口，也经常在这个门口被大学城的保安打得头破血流。
    公司老板兼国家干部？金卫华除了董事长的头衔外，还有个政府官员的称呼：廊坊市政府东方大学城管委会副主任。而东方大学城是廊坊市政府的一个副处级派出政府机构，但金卫华的副主任职务，记者没有看到廊坊市政府的任何正式任命（据说是仅凭一句话）。
    税务局没有收到一分钱？记者从廊坊市地税局、经济开发区地税局一直到东方大学城税务所，都没有得到一个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上缴过税利的答复或者一个记录，记者也没有得到有关许可东方大学城开发公司免税的许可证。
谁该为东方大学城“买单”
    冬天的廊坊，经常被雾气笼罩。在东方大学城采访越久，雾气一样的谜团愈发弥漫。
    许多债权人在接受采访时都向记者提出了三大疑问：为什么数以亿计的欠款始终无人过问？为什么在银行终止贷款的情况下廊坊市还痴心支持这个项目？存在着如此多违规、违法行为的项目为什么还能存在？
    谜团中的东方大学城中间有一个堤口村，这个村自2002年以来常年住着近百名讨债的民工，其中一些人在这里一住就是2年。绝望的等待已经逐渐演化为激愤，这个包围在东方大学城校舍中的小村庄，成为一颗定时炸弹。
    大学城从2001年开始，不断有民工与工头、工头与大学城的冲突发生。2003年1月6日，一名被东方大学城拖欠工程款的包工头由于付不起工人工钱，深夜被人剁了十几刀，被送进廊坊市管道局医院急救。而经常发生在讨债人与保安之间的打斗、冲突，让在这里求学的许多学生感到恐惧。
    那么，引起冲突的最大根源——欠款何时能解决？谁来为东方大学城“买单”？
    金卫华说：“这个钱现在没法还。现在要钱是一分没有，公司没钱！说白了，我们公司现在不过是个空壳！”但事实上，在2000年底后主要用于对付讨债民工的东方大学城保安队是每个月足额开饷的，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旗下30多名行政职员月平均1000多元的工资一分钱也没拖欠过。
    据东方大学城内部知情人士透露，大学城开发公司这些年确实赚到了数目可观的钱，但别人从账面上根本查不到，公司给政府看的只有欠条和亏损报告！
    这些本该属于民工的血汗钱，到底去哪里了？廊坊开发区法院曾陆续查封过东方大学城的8个账号，但“里面分文没有”。
    许多东方大学城债权人都认为：可以说，大学城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凳都该是属于债权人而不是大学城开发公司，这些资产完全是被大学城非法侵占的。但是，正是看到廊坊市有关方面对于这个项目的保护和相互利用，大学城也许是想让政府来背这个包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