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挑战央视美女，结果何以迥异？

袁裕来律师注：浙江工商局长郑宇民挑战董倩，得最给力局长说美誉；陕西志丹县委书记祁玉江挑战管彤，被贬为“猥琐书记”，同是地方官员挑战央视美女主持，结果却是如此不同，为什么？羽戈认为，民意自有一杆秤，需要辨明的是，你如何挑战特权，你基于什么挑战特权。
要改造权力话语，当从改造权力本身做起
作者:羽戈
　　羽戈注：这是一月初给《人物》杂志写的一篇评论，受限于言论尺度，未能放开。
　　
　　
　　从“最给力的局长”说起
　　
　　
　　我经常看董倩主持的新闻节目，与白岩松对谈国计民生、针砭时弊，对这位纤秀斯文的姑娘印象颇佳。不过，在近日风传的一个视频里面，她被迫充当了悲剧的布景。
　　此视频出自第八届中国民营企业峰会，主角为二人，央视主持人董倩与浙江省工商局局长郑宇民。事实上，这段五十多分钟的视频，完全是郑宇民的独角戏。他舌绽莲花，妙语迭出，几乎每一节言辞，都能引来热烈如潮的掌声与笑声。郑宇民因此被网友誉为“最给力的局长”。
　　从一开场，董倩就犯了大忌，落于下风。她问：以前我们都是站着说话，这次是不是因为气短了，所以要坐着说话？郑宇民答：“我不愿意站着说话，是因为我不愿意和穿高跟鞋的人在一起比高低，你是央企，穿高跟鞋，我是代表民企，穿平底鞋。我们在一起，应该坐下来，平起平坐。”
　　第一回合交锋，为这场论战定下了黑白分明的基调。董倩始终在扮演“穿高跟鞋”的特权者：她所代表的“央企”是公权力的余孽，她所供职的中央电视台是公权力的喉舌，没有公权力的特别关照与支撑，无论是央企还是央视，都将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之中举步维艰，日暮途穷。相反，尽管郑宇民的职务浙江省工商局局长，是公权力中人，可在董倩面前，他却代表起了民企，为民权力争、呼喊——这正是网友赞其“给力”的原由之一。
　　一般而言，面对央视主持人，尤其是他们背后隐藏的特权，大多受访的官员所选择的身位，或躺，或趴，或跪，或蹲，反正要比央视主持人低一头，压下身躯，委曲求全，这是小权力遭遇大权力的典型症状。当然，另有一种官员，如陕西志丹县县委书记祁玉江，央视主持人管彤曾到他治下的土地跑场子，祁书记登台献唱，先称赞管彤白、俊、美，并提出请求：“我代表志丹的黄土儿女和你拥抱一下，好不好？”随后就来了一个“熊抱”。接下来他还追问管彤“我美不美”、“我是不是男人”等。据官方解释，这体现了“陕西人民的热情”。但在外人看来，陕西人民的热情明显过了头，沦为了风情，沦为了艳情，沦为了调情。不管祁书记是有意还是无心，从其对管彤的行为，足以说明央视的权威在其心中重不过一粒尘埃，娱乐节目主持人与风尘女子并无什么差别。
　　祁书记很“热情”，很嚣张，他调戏、践踏了央视的权威标志，却无网友称其“给力”，反斥其为“猥琐书记”。看来，给力与否，民意自有一杆秤，不是因为你挑战了特权，就可以给力；需要辨明的是，你如何挑战特权，你基于什么挑战特权。
　　郑宇民之给力，一是因为他敢于反击央视的权威，二是因为他的反击方式，不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以官话对官话，不错，郑宇民是官员，而且官阶不低，可他说的那些话，几乎无一句打官腔，所以受众听起来才入耳，才觉得过瘾，才不觉得别扭（官员为民说话在今日中国近乎天方夜谭）；第三，则在于他的反击炮火，出自民权的弹药库。他为民企鸣不平，为浙商表功绩，所站的是民间、是公民社会的立场，他的对手是董倩及央视，是央企。也许他言中的民权，与我们所捍卫的民权，还有五十公里的距离，但是，敌人却是同一个，这不免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而这正是民众为郑宇民叫好的另一大原由。
　　有一段话，不见于视频，据说出自此前的峰会演讲。郑宇民对公权力的态度在此一览无遗：“为什么强行拆迁屡禁不止？因为有些执法者就误认为‘我管你你必须听管，不打不服’。这是传统的权力观在作祟。行政执法必须以人类文明为基础，以行政指导教育为手段，以管制强制为辅助，使民众实现规则内的自觉、自由、自主。”
　　郑宇民的确是官场的一朵奇葩。然而，反过来思量，这朵奇葩并无出奇之处，他的姿态、言论都符合常情常理，再也正常不过。我们为他叫好，是因我们此前的所见所闻太过恶劣所致，是因中国公权力的行动与话语已经误入歧途，从人间道落到了无间道，浮现了一个正常者，便有惊艳之感。就像《人民日报》的头版，一向是假大空话语横行的空间，偶尔出现了“给力”一词，则叫人猜测，这份报纸真要转型了吗，真要开启“给力”之旅吗？事实上，“给力”的只是一个标题而已，新闻内容依然乏味如隔夜的剩饭。
　　郑宇民“给力”的背后，是公权力话语的僵化、沉沦，甚至病入膏肓。官话之主流，不是冠冕堂皇，就是空洞无物，不是专制主义，就是教条主义，抑或兼具二者。与郑宇民式的“另类”官话相比，另一种能够吸引眼球、引发新闻效应的官话，则充分暴露了权力者的颟顸与狂妄，譬如河南郑州市城市规划局副局长逯军叱责记者“管闲事”，并质问：“你是准备替党说话，还是准备替老百姓说话？”譬如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于再清批评冬奥会冠军周洋：“感谢你爹你妈没问题，首先还是要感谢国家。”譬如浙江温州市鹿城区计生局戴副局长催某超生者交罚款，恐吓道：“你现在就是我板针刀（温州话‘砧板’）上的肉，我想怎么剁就怎么剁。”再譬如那句“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这种官话罗列下来，可以编成一本官场政治教科书。
　　这个论题的局限在于，话语仅仅是一种折射，就是一张嘴，支配权则在权力的大脑，或者权力的生殖器（屁股决定脑袋，阳具指挥大脑）。要改造权力话语，当从改造权力本身做起。若公权力的改革不给力，哪怕其话语再给力，终究是一具美轮美奂的画皮，揭开臭皮囊，却是魔鬼的骷髅，是专权的粗暴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