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辩护办案手记——委托人来自香格里拉

发布日期：2013-06-18 作者：110网律师

在接到文武一审判决书的第二天，我来到了海淀区看守所。看守所位于一个叫做后沙涧的村子里，说是村子，可是已经没什么村子的模样了，这里没有农田，没有村屋，看不到袅袅炊烟，听不到鸡鸣狗叫，有的只是宽宽的、长长的公路，在公路的一侧有一个蓝色的指示牌，上面写着“海淀区看守所”。按照指示牌的指引，走入一个胡同，你会看到胡同里有摆摊卖衣服的，有卖冰棍饮料的，但是更多的是面带殷切笑容问你需不需要法律咨询的，这些人并不是律师，他们是给看守所门口一排门脸房里的律师拉客的，说好听了叫“中介”，说难听了叫“黄牛党”。我径直向胡同的深处走，穿过黄牛党和聚集在看守所门口的人群，拿出律师证，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保安按动按钮，伸缩门开了一个一人宽的口，我刚一进入，伸缩门立刻关闭。我走向律师会见室，今天要对文武进行结案前最后一次会见。我曾经跟一些不做刑事案件的律师交流过，其中有一位律师告诉我，他之所以不做刑事案件，原因是不知道会见的时候跟嫌疑人说什么。的确，会见是刑事案件的工作中的难点，面对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何打开他们的心门、取得他们的信任；如何恰当的解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不违反执业纪律又能得到认可；如何快速了解案情；如何在沟通中获取对案件处理有益的信息，的确是一门学问，需要功力，需要技巧，需要我们刑辩律师在实践中百炼成钢。我体会到的会见沟通法则是“真诚”、“平和”、“专业”。 “真诚”——态度决定一切，任何沟通都需要真诚的心，只有真诚了，才能得到委托人的信任，只有得到信任，才能进行有效沟通。 “平和”——律师是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服务的人，所以，会见时不要高高在上，要平和待人。犯罪嫌疑人首先是人，未经法庭宣判，任何人都是无罪的，他们不是阶下囚，他们只不过是有犯罪嫌疑的人，和普通人，和我们律师一样，都是人，消除了地位、等级的观念，放下律师的架子，是成功会见的第一步。 “专业”——充分展现自己的专业性，并得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认可。律师是具有法律专业知识、技能的人，要提供专业的服务，在会见中一定要提出专业的律师意见、指导，讲解法律程序、规定，提供诉讼经验、策略。做到以上三点，不能说你一定能做好会见工作，但是最起码你可以胜任一般刑事案件的会见工作了。递交会见手续后，我静静地坐在会见室里，等待文武。听到哗啦哗啦金属撞击（手铐）的声音，我知道，文武来了。文武坐在我对面，那张脸年轻、帅气，眼神中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微笑着招呼我：“连律师好！”
　　我微笑着回应：“文武你好！拿到判决书后心情如何？要上诉吗？”
　　 “这个结果是我预想的最好的结果了，我不会上诉。”
　　“这个结果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庭审时你表现得非常好，庭审效果相当好。”
　　“庭审的时候我本来想控制好情绪，但是最后我听到您的辩护意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您说得太好了，简直说到我的心里了，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谢谢您！”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别这么客气，能够取得这个结果我也为你感到高兴。还有不到一个月你就可以离开这儿了，你要好好整理心情，规划一下以后的人生，我相信你一定能重塑自我。”
　　“嗯！我对自己有信心。”
　　“最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出去的时候，你父母来接你。”
　　“好！谢谢您！”他笑得很甜，像个孩子。
　　
　　介入这个案子是在五个月以前，在盈科律师事务所刑事部主任办公室，我第一次见到了文武的父母。他们一个满脸焦急、一个眼眶红肿。
　　主任对我说：“连律师，这二位的儿子因为涉嫌盗窃，现在被关在海淀看守所，你接待一下他们吧。”
　　“好！二位随我来吧。”我把他们带到所内咖啡厅。通过详谈我了解到，他们来自香格里拉，是藏族。他们的儿子文武任职于省国家安全厅，被派到北京学习，两天前他们听文武单位的人说文武在北京因为盗窃被抓了，就赶紧赶来北京了。文武的妈妈边哭边对我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性格很倔，脾气又大，我真的很担心他。可是我们见不到他，只有请律师去见见他，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要他不要任性、不要闹脾气。” “我去见您儿子不是问题，做安抚也不是问题，但是我觉得现阶段最重要的是了解案情，您儿子是否真的有盗窃的行为？他之前盗窃过吗？” “他之前在老家包括后来工作，从来都没有盗窃过，没有前科，他本身是国安，不可能盗窃。但是据他们单位的领导了解，这次确实是偷了东西。” “一个国安为什么来北京盗窃呢？动机是什么呢？”我不解，心里暗想“会不会和他的国安工作有关呢？”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我们猜想他是因为没有钱看病才盗窃的。他之前得了一种叫做尖锐湿疣症的病，可能是这次来北京这个病复发了，需要治疗，他的钱不够。”他父亲说。看的出来，他父亲也很困惑。没钱治病这个理由显然不够充分，他毕竟是国家公职人员，有稳定的收入，况且他的这个病又不是什么大病，自己的收入应该可以支付医药费。我想这个问题只有在会见的时候问他自己了。 “在北京偷了什么东西？你们了解吗？”我接着问。 “据说有一个电脑、一个苹果手机，一个Ipad，一个网卡，还有四百块钱。” “是一次性偷的，还是分次？” “好像是分几次。” 我暗想，如果这些情况属实，假设他每次偷一样，那么他得盗窃5次，足以构成多次盗窃了，而且大都是电子产品，价值不菲，形势不容乐观啊。 “有几个被害人啊？”我又换了一个方式提问，想知道他到底盗窃几次。 “这个不知道。” “都是在哪里偷的？” “不清楚，好像是在大学里。” 看来他父母也不清楚具体案情，只有会见时向文武本人了解详细情况了。当天下午，我为他们办理的委托手续，并准备还了会见手续。第二天，我来到了海淀看守所律师会见室。文武不到30岁，高高瘦瘦、面目清秀。虽然是藏族人，但是普通话说的很好！我们的沟通很顺畅。我也最终了解到他的犯罪动机。会见开始的时候，文武显得有些紧张，可能是第一次经历带着手铐、坐着铁椅、隔着铁窗的律师会见，让他非常不适应，亦或是突然从一个公职人员变成了一个囚犯的身份落差过于巨大，让他羞愧难当，他的话不多，更多时间是低着头。我想他大概是对律师心怀芥蒂，我需要快速取得他的信任，打开他的心扉。
　　于是我放下案件不谈，聊起了他的父母。当我提到他父母非常担心他的身体和生活的时候，他的眼眶湿润了，白眼球由于充血而变得微红，“他们来北京啦？他们到底还是知道这件事了，我本来想瞒住他们的。”他声音哽咽，面带懊悔。
　　“这种事，办案机关肯定要通知家属的。”我说。
　　“我主要是怕他们承受不了这件事的打击，我父母都是教师，家里家教很严，我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很好，就业的时候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省国安厅，由于我各方面成绩都很突出，又有藏、汉双语语言优势，在省厅我成了几个部门争抢的对象，后来的工作也一直顺风顺水，几年下来获得过几次立功和嘉奖，得到了领导的重用和赏识。可以说，活了将近三十年我从来没做过出圈的事，更别说犯罪了。这次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很有可能丢掉工作，前途、事业、人生都毁了，他们肯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他们身体都不好．．．．．．”他打开了话匣子。
　　看到他开始滔滔不绝，我想我的目的达到了。于是我适时打断他的话，直奔正题：“你刚刚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毁了你的前途、事业、甚至人生，那么也就是说你认罪了？”
　　“没错，我认罪。”他语气肯定。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连律师，您不知道，我从小生活在云南省的一个边远的贫困县里，生活很贫苦，可以说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一次我来到北京，看到这么繁华、绚丽、经济发达的大都市，这里的每一处都让我炫目，因此我迷离了方向，迷失了自我，对物质、金钱的欲望充斥着我的内心，让我头脑发热，去偷了东西。我现在很后悔，我真不应该去偷。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
　　“现在后悔也不晚，一个好的悔罪表现可以让你减刑哦！只要你自己不放弃自己，谁都不会放弃你。你是男人，不要被这个小挫折击倒，你的人生仍然有很多未知的美好。让我们积极地面对，争取一个最轻的判罚，早日重返社会，开始你的新生活，我相信你会有很光明的前途。”我说完之后，发现他的眼睛亮了，眼神也有神了很多，一个劲的点头，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人在低谷的时候往往失去判断力，自我否定，失去方向，这个时候是需要别人及时伸出援手拉一把的，让他重识自我、建立自信、回归正轨。针对委托人的负面情绪，律师不能视而不见，要进行疏导，排除负面情绪，让他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建立信心。肯定的话哪怕只是一两句，对于身陷囹圄的他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通过这次会见,我了解到文武共盗窃三次，地点都是在北京某大学教师办公室，盗窃的财物包括一个苹果4手机，一个苹果平板电脑以及400块钱。手机他以1500元卖了，钱一直没有花，并且在被捕后，他将1900元及平板电脑全部上缴给公安机关了。对于犯罪事实，文武没有异议，于是我确定了，为他做罪轻辩护的思路，并确定了本案争取刑事和解，免予起诉的解决方案。在此基础上我向文武的父母建议，应对本案被害人积极赔偿，并争取被害人的谅解，如果本案的三个被害人都谅解文武，并且向检察院递交书面的谅解书，要求不追究文武的刑事责任，则检察院有可能对本案作出不予起诉的处理。争取被害人的谅解并非易事，经过我的多次协调、沟通，文武家长当面致歉，最终取得了两位被害人的谅解。也正是因为没有得到所有被害人的谅解，这个案子最终还是被起诉到了海淀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时，我为文武做了罪轻辩护，在法庭辩论阶段我指出，文武的本质并不坏，此次盗窃是其一时头脑发热、利令智昏，虽然实施了三次盗窃，达到了多次，但是他与那些以扒窃、盗窃为谋生手段的惯偷是有本质区别的。辩护人认为，刑罚的目的是惩罚与教育相结合，对已经深深悔恨、反复自责并已经全部退赔、得到被害人谅解的文武适用宽严相济的刑事司法政策，从轻处罚，使他看到希望，更有利于对其改造，更有利于化消极为积极。因此，辩护人希望贵院能充分考虑以上情节，对其从轻处理，判处拘役5个月。最终，法院采纳了我的辩护意见，判决文武有期徒刑6个月。出狱那天，文武和他的父母又来到我的办公室，他的父母给我带来了名贵的藏药，盛情难却，我只好收下。他们对我说，第二天就回香格里拉了。我祝愿他们一路平安！我想，回到香格里拉，回到那片净土，心灵也会平静，也会少些欲念，希望文武在那里再重新找回那个纯粹的自己。连蕊律师 2013年6月17日电话：18612259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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