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失落与复活----一个律师眼中的法律条文

我已不记得上一次完整读过的一本书是哪本了，我发现不单是我，我周围的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不太爱读书，大多数是没有可供操控的时间来完整地读一本书。当然，我说的“不读书”不等于“不阅读”，我这里指的“书”，是较比正式的那种，至少中长篇小说的厚度，里面全是文字、插图很少或没有。虽然我也时常瞅不冷子想起一件事或突然心血来潮，赶紧找出一本书来翻翻，可是一旦把那些兴奋点平息下去以后，这本书就会很快被抛到一边了，过几天，掸掸土，又放回书架了。如是者多次后，我就逐渐发现，原来我所有的书籍基本上都已沦落为“工具书”了，其作用仅限于某部分内容的查找。

　　其他的文字类刊物也一样越来越不招人待见。读报时，我一般只看大标题，小字的浏览速度则一目十行不止。各种花花绿绿的时尚类、家居类、旅游类、八卦类杂志充斥着我们的视野，就连《中国国家地理》、《文明》一类披着文化外衣的杂志也不得不用大量的照片说事儿。

　　如果说还有些消遣和审美意味的书籍和报刊都具有这样的命运，那么可想而知，对于律师来说，平时广泛接触的法律条文、判决书、备忘录等等东西，那就更是冰冷、乏味，不着人待见了。文字，似乎已堕落为纯粹的工作语言，在工作过程中，文字则硬邦邦地带着一副令人憎恶的面孔被人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长达十几甚至数十页的备忘录，不断粘贴、复制的过程使得文字纯粹成为了计算小时的载体。

　　就这样，每天接触的文字，就这样同我们渐行渐远。但是，如果您换一种角度和心态去观察每天都接触的垃圾文字，你没准会发现这些字符又能够神奇地复活，尤其是在我们这样一个神奇的国度中。那些庙堂之上尸位素餐之辈，居然能在法律、法规中琢磨出种种匪夷所思之奇思妙想和诡异东东，实令人叹为观止。于是，你能在“规范性法律”文件中捧腹，比听郭老板、周老板的相声还有意思，当然，您得带着感恩的心去发掘，不要让这些字符偷偷溜走。因为本应枯燥乏味的法律条文，经某些专家稍一抚弄，即立刻化腐朽为神奇，为您紧张的工作提供笑料，您能不感恩乎？

　　说得这么邪乎，恐有人不信，那就看小人为您拈来几则撷英。

　　NO.1 《物权法》

　　娱乐指数：★☆☆☆☆

　　《物权法》第49条规定：“法律规定属于国家所有的野生动植物资源，属于国家所有”。

　　点评：这条基本会被人忽略不看，但如果您仔细琢磨一下呢？这个类似于绕口令的规定逻辑相当幽默。这句话有两个分句，前一分句是前提，后一分句是结论。但是似乎前一分句的前提明显已包括结论了。可不是吗，既然法律都规定了属于国家所有的野生动植物资源，您后边又加一句“属于国家所有”，这有啥必要呢。

　　我认为，该条真正要说的是：凡是野生的，国家想要，就是国家所有。国家不想要的，就爱谁谁。国家想要野狗狗，就要野狗狗，想要野虎虎，就要野虎虎，想要野狼狼，就要野狼狼。

　　遗憾的是，《物权法》颁行以来，野生动物，尤其是诸如黑熊、大象啥的半夜三更偷食村民粮食，或者袭击人类，还没有国家赔偿损失的案例出现。因为涉及到赔偿的时候，国家说了：伤害您的不是“法律规定属于国家所有的野生动植物资源”，所以，您自认倒霉吧。

　　NO.2 关于刑法逃离部队罪的司法解释

　　娱乐指数：★★☆☆☆

　　《刑法》第435条规定：违反兵役法规，逃离部队，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战时犯前款罪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PLA军事法院1999年向两高请示：《关于军人非战时逃离部队情节严重的，能否适用刑法定罪处罚问题的请示》。两高收悉后经研究，答复如下：

　　军人违反兵役法规，在非战时逃离部队，情节严重的，应当依照刑法第四百三十五条第一款的规定定罪处罚。

　　点评：刑法说得已经不能再清楚了，逃离部队情节严重的属于犯罪（第一款），战时犯此罪的属于加重情节（第二款）。那么，非战时犯此罪的，当然按照第一款处理了。这个连小学生这样的无行为能力人都不会有错误理解的问题，竟然难倒了我们战无不胜、武运长久的PLA，而且还有闲暇在准备50周年阅兵大庆的紧张时候，向两高请示什么“关于军人非战时逃离部队情节严重的，能否适用刑法定罪处罚问题”。更为夸张的是，两高还“经研究”，估计是审委会集体讨论过的，最后解答了这个本应该“贴两耳刮子打回去”的弱智问题。

　　NO.3《娱乐场所治安管理办法》

　　娱乐指数：★★★☆☆

　　那些非量贩式的歌舞厅里面到底啥样，其实不用我多说，那里面如果不藏污纳垢，估计去的人至少得少三分之二，咱们“保八”的任务岂不难以完成。不过如果万一有没去过的先生，公安部的规定绝对可以作为路线图，试看：

　　“歌舞娱乐场所包厢、包间内不得设置阻碍展现室内整体环境的屏风、隔扇、板壁等隔断，不得以任何名义设立任何形式的房中房（卫生间除外）”。

　　“歌舞娱乐场所的包厢、包间内的吧台、餐桌等物品不得高于1.2米”。

　　“包厢、包间的门窗，距地面1.2米以上应当部分使用透明材质。透明材质的高度不小于0.4米，宽度不小于0.2米，能够展示室内消费者娱乐区域整体环境”。

　　“营业时间内，歌舞娱乐场所包厢、包间门窗透明部分不得遮挡。”

　　“歌舞娱乐场所包厢、包间内不得安装门锁、插销等阻碍他人自由进出包厢、包间的装置”。

　　“歌舞娱乐场所营业大厅、包厢、包间内禁止设置可调试亮度的照明灯”

　　点评：这些规定如果全部遵守，包间内基本就跟候车室区别不大了。其实在我看来，这些规定制定出来就是供经营者逐条详细违反之用的。您只要把所有的“不得”换成“应该”，就基本是娱乐场所的现状。仅仅从这些规定本身看，我敢保证，起草者对于违反规定的娱乐场所绝对没少去，否则不会写得这么细致入微和引人遐想，连可调试亮度的照明灯这些东西都洞若观火。以致使得这部法规通篇都飘散着荷尔蒙的气息。

　　NO.4 《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管理办法》

　　娱乐指数：★★★★☆

　　《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管理办法》已于2007年7月13日经国家宗教事务局局务会议通过自2007年9月1日起施行。这个管理办法本身就相当具有娱乐性了。让我们看看个中精彩段落。

　　第三条　活佛转世应当具备下列条件：

　　（一）当地多数信教群众和寺庙管理组织要求转世；

　　点评：请问您是不是得做个问卷调查呢，内容为“您是否要求××活佛转世，您的一票可能影响该活佛转世”。调查完再宣布投票结果，凡是政府不想让转世的活佛，则没机会转世了。

　　（二）转世系统真实并传承至今；

　　点评：请到阎罗殿档案系统查询。

　　（三）申请活佛转世的寺庙系拟转世活佛僧籍所在寺，并为依法登记的藏传佛教活动场所，且具备培养和供养转世活佛的能力。

　　点评：不知道培养和供养转世活佛需要什么能力，是注册资金达到人民币1000万还是登记僧侣超过100人？

　　第四条　申请转世活佛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得转世：

　　……

　　（二）设区的市级以上人民政府明令不得转世的。

　　点评：这才是真正目的，您不就是想阻止DL喇嘛按照他的意愿转世吗，只要有我们的“设区的市级以上人民政府明令不得转世的”，您DL喇嘛集团指定的任何人我们都不会承认。活佛转世本身就是唯心主义的体现，与我们伟光正执政党的唯物理念根本就是不沾边。但我们就不信邪，不仅要“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还要让“深入学习实践、落实科学发展观”的旗帜高高飘扬在阎罗王的管片儿内。

　　接下来，本人见过的最雷人的“规范性法律文件”闪亮登场。

　　NO.5 一个倒霉的女人引发的倒霉司法解释

　　悬疑指数：★★★★★

　　娱乐指数：★★★★★

　　最高法于1990年向广东高院作出的电话答复：

　　你院请示：一被害人在同一个晚上分别被3个互不通谋的犯罪分子在不同地点和时间实施了强奸。公安机关同时侦破，检察院以一个案件起诉，法院是作一案审理还是分案审理？

　　经研究，我们认为，根据上述情况，这3个被告人的行为不属于共同犯罪，而是各个被告人分别实施的各自独立的犯罪，因此，应分案审理，不宜并案审理。

　　点评：严格说，这个答复不属于司法解释，但这丝毫无损其超级悬疑指数和娱乐指数（本人在此绝无对受害者的调侃之意，只是此事太过蹊跷和匪夷所思）。

　　首先，案件事实为“一被害人在同一个晚上分别被3个互不通谋的犯罪分子在不同地点和时间实施了强奸，而且公安机关还同时侦破”。我们试着进行情景再现。A女在某晚被B男强奸，她精神恍惚、郁闷地往家里走或漫无目的溜达而且没有报案，当然也有可能前往报案的途中，那时毕竟没有手机。这时C男发现了A女，淫心大动，于是实施了强奸行为。此时A女更加恍惚和郁闷，继续进行着位移活动，也有可能继续着报案之途。后来，D男又发现了A女，又一次实施了强奸。最后，她报案了，而公安局还恰巧同时侦破。而这3个人事前互不通谋，是否认识不清楚。

　　作为A女，其悲惨至极的遭遇属于绝对的超低概率事件，A女如果当时买彩票，肯定能中大奖，可以1990年我国还没有博采业。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说是轮奸吧，三个人本来互相通谋但故意予以否认，这是可能的，但为什么要在不同的地点呢？他们不嫌麻烦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A女是精神病人，被强奸后赤身行走，又勾起了另外二人的淫欲。但问题是如何报案的呢。唯一的解释就是A女的家人报案，可A女既然精神有问题，公安局怎么就同时抓住这“互不通谋”的三人的呢？总之，我是没法自圆其说，只能归结为：要么是A女太倒霉了，要么是公安局抓错人了。如果有机会，本人一定要到广东高院将案卷借来一阅，以解我世纪谜团。

　　其次，如果真的是“3个互不通谋的犯罪分子在不同地点和时间实施了强奸”，那么这当然属于三个案子了，道理很简单，三个人是出于分别的故意实施的犯罪，显然不属于共犯。那时我国79《刑法》还在实施，解决这个问题是有充足的法律依据的。检察院作为一个案件起诉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广东高院竟然还荒唐地向最高请示，我们的检察官和法官们整天都在琢磨什么呢。对一系列的荒谬行径，我确实快不知道说啥了。

　　以上是本人挑选的部分鲜活例子，这些搞笑加无厘头的文字，如果您感兴趣，可以说是俯拾皆是。您也可以继续从No.6写到No.N.面对这些文字，当我们与后代甚至是后代的后代讲故事的时候，至少还可以告诉他们：你们的父、祖辈生活的时代不仅仅有专制和压迫，还有高级的幽默。（北京市润明律师事务所·高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