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税与战争——税法史漫谈

【关键词】税法史
【写作年份】2012年


【正文】

　　战争是人类历史永恒的主题。从马斯顿荒原到亚平宁烽烟，从弗兰德的战场到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从莱克星顿的枪声到马尔维纳斯群岛之战，战争绵亘千年贯穿始终。无论研究历史、政治、经济、文化都无法绕开战争的宏大主题。战争既有其物质性的支撑基础，政治资源的调动、财政支出的分配都围绕战争展开；战争本身及其延伸也是一场具有丰富文化意蕴元素的集中释放，《马赛曲》便是由高卢战士高唱莱茵军歌而来，马克吐温“丧钟为谁而鸣”的警示犹然在耳；战争更是人类情感的大冲击、大洗礼，复仇与怨念成为战争最基本的动因，生命物理性的消灭和情感化学式的升华一同构成了荡气回肠的战争交响曲。战争的故事是讲不完的。 赋税和战争一样，都是国家内政外交的具体化表现。揆诸历史，不难发现赋税与战争如影随形，探讨赋税与战争的关系是一件饶有兴味的事情。目的不仅仅在于战争起因古今考，更希望怀抱高蹈之理想从赋税的视角为避免战争之发生作出努力，同时揭示赋税对于政治稳定的决定性意义。作为军费的赋税 纵横欧罗巴的拿破仑大帝肯定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与三百年后世界范围内广泛征收的一个税种——所得税产生关联。实际上，从财政意义来看，打败拿破仑是不是威灵顿勋爵，而是在英国开征的所得税。 所得税起源于1798年的英法战争。当拿破仑铁蹄横扫欧洲、兵锋直指英吉利海峡时，英国首相威廉皮特为应对巨额军费开支，在发行大额公债之余颁布了具有所得税性质的三级税方案。财政大臣在向下院游说解释时表示，此税是战时临时税，完全是由于万恶的拿破仑穷兵黩武所导致，并非议会有意课税于民。英国政府言而有信，随着战争的中止，作为战事临时税的所得税征收也告中止，由于英法之间打打停停，所得税也随之三立三废。不可否认的是，所得税作为军费的重要来源，为英国安然渡过战时状态立下了汗马功劳。

　　19世纪中叶，英国借平定印度叛乱为由，完成了所得税立法，这项目前绝大多数发达国家是税收支柱的税种才真正的在英国开花结果。 所得税在美国的境遇也非一帆风顺。如果不是1861年南北战争，所得税将一直因“违宪”而被禁止征收。由于南北战争的战费需要，经国会同意战时开征所得税。当时规定对年所得在800美元以上的，征收3%的个人所得税。1862年又规定，年所得在1000美元以上的，税率为5%，尽管当时所得税税率较低，但对筹集战费起了重要作用，1866年其收人已达730万美元。随着战争的结束，美国最高法院以“违宪”为名，于1872、1892年两次废止所得税。所得税被认为是国家进行收入再分配的一柄利器，承担着熨平社会动荡与不稳定的重任，当然的遭到富人的反对。在美国历史上所得税因为违反了平等原则多次被判决违宪，直到1913年美国超过四分之三的州通过了宪法第16修正案，确立了所得税为直接税的一种，“国会有权对任何来源的所得课征税收”，所得税在美国的地位才艰难确立。

　　有谚云：征税就是要拔鹅毛还要让鹅不叫。印花税以其较低的征收成本和社会负担被广泛采用。由英国大宪章肇始的“无代表不纳税“理念使得每一个税种的产生都经历了国会和人民的激烈博弈，印花税的缘起则是“海上马车夫”荷兰面对战事的创造。荷兰在于西班牙争夺殖民地的战争中迫于财政压力，向社会公开征集了税收方案，印花税以其便捷的征收方式、较低的税额、广阔的税源脱颖而出，进而风靡全世界。赋税引发的战争 一枚小小的印花税票掀动了世界历史的重大转折。美国由独立革命开始，从剑与火中孕育出一种崭新的文明。 早在北美殖民地建立之初，英王派驻北美的总督不经过议会同意便可行使征税权，为殖民地人民反抗埋下了伏笔。英国议会于1765年3月月制定了《印花税法》，该法规定的征税范围无所不包。北美殖民地的一切报纸、印刷品、小册子、广告、票据、执照、遗嘱、法律文件，甚至历书、文凭等都必用硬币购贴印花税票。 这一税令，触犯了北美政治集团中最有力量人群的利益。律师、记者、牧师、银行家及商人纷纷起来反对，他们组织“自由之子社”游行示威，喊出“要自由、不要印花税”的口号，焚毁印花税票，一个理念在北美逐渐深入人心：“不受拥护的税收就不能开征”。 漂洋过海而来的清教徒认为，只有当地人民的代表参加的议会，才有权征收当地的税收，英国的国会并无北美人民的代表参加，所以它无权向北美人民征收印花税。

　　1765 年10月，在纽约举行了九个殖民地代表会议，通过了《殖民地人民的权利及其不满的宣言》，否认英国向北美殖民地征税的权力，殖民地人民不但进行口头抗议，而且采取了实际行动，他们捣毁印花税的征收机关，并且成立军事组织，准备武装斗争，仅麻萨诸塞、康涅狄格和新罕布什尔三个殖民地就有五百人武装起来了。波士顿倾茶事件之后，英国于1774年派军队前去镇压，北美殖民地人民先后召开了两届大陆会议，任命华盛顿为军队总司令，指挥对英作战。1776年7月4日，向全世界发表了《独立宣言》，宣布独立。经过艰苦的战斗，英国于1783年9 月3日承认美国独立。 印花与茶，本与暴力无关，然而从美国独立革命可以看出，赋税极易成为战争的导火索。无怪乎，美国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马歇尔的名言一再被人引用：“征税权是事关毁灭的权力”。因为赋税争议，旧的北美殖民地毁灭了，但崭新的美国在剑与火中涅槃重生。 近百年后，“伟大的异议者”、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霍姆斯修正了马歇尔对于征税权的论断。他说，如果税法制定且运行良好，征税权便不再是一项会引起毁灭的权力。可见，税收法律的好与坏对于社会稳定何其重要，一部税收“恶法”极有可能导致颠覆性的政治革命，而一部税收“良法”则可以熨平阶层矛盾、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由赋税引发的战争，殷鉴其未远；良好的税法带来的利处，来者犹可追。由战争导入的税制 战争不但可以摧毁旧有文明，也可以缔造新的文明。战胜国对战败国的制度改造是意识形态操纵和价值观输出的重要手段，二战后的日本财政领域就经历了一场美国式的税制改革。

　　1950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家卡尔·肖普为首的考察团（Carl·Shop）考察了日本的现有税制后提出了著名的肖普劝告书，从实体到程序全方位的对日本财税体制改革提出了建议。作为战胜国的改造者，肖普劝告书不可否认具有输出美国价值观与制度文明的嫌疑，但必须肯定的是，肖普税制改革方案中所倡言的综合所得税原则在当时是极为先进的。出于公平正义的考虑，个人所得税应成为主体税种，肖普税制考察团主张取消战前所使用的收入分类所得税制，只允许存在一种单一税制，把对资本收益的全部课税和资本亏损的免税融为一体。同时将所得税税率由原来的畸高的85%降至55%。方案中提出的建立“蓝色报表”制度和纳税申报程序已经成为世界多数国家所采用。 日本政府按照肖普税制考察团的建议提出了税制改革的具体方案。但，唯有增值税方案被迫延期一年，后被废止，直到1989年增值税才真正在日本施行。

　　肖普走后，日本进一步进行的财税改革并没有完全按肖普的方案走，而是回归了分类所得税的老路，被认为不伦不类。 战后日本的经济复苏成效显著并非仅仅因为肖普税制改革所致。东京大学经济系教授贝塚景明研究认为，除了税收政策外，贸易政策和财政政策在促进经济高速增长中都起过非常重要的作用。特别是贸易政策，其中的进口配额和关税保护措施对日本的经济腾飞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另一个被美国战争征服更近的例子是阿富汗。2003年9月，阿富汗政府在美国顾问的帮助下重新建立新型税收法律制度，目的是简化现有的征税方法并更加有效地收集税款。然而，输入税收制度并通过法律相对容易，但改革阿富汗的政治传统却极为困难。阿富汗税收面临最大的问题来自各省军阀控制的口岸和地区。由于各地军阀割据，没有严密的财务制度，目前阿富汗商人交税全凭自己申报，每年一次，逃税的空间还是相当大的。阿富汗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的分权尚未达到法治化程度，故而，与此相伴的税法制度也只能暂时成为具文了。




【作者简介】
张克，单位为北京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