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涛：兑水时节
发布日期：2009-06-18 文章来源：互联网
后来开始了“公私合营”运动，所有的小酒铺统一被编号经营，我家附近的这一家改成了“大众第13烟酒服务部”，后来“不兑水不二价”的牌子改成了“为工农兵服务”的招牌，再后来“忻州白”改成了“向阳酒”，再后来酒铺关张了。据说酒铺的关张与改名关系并不大，只是诸位酒友认为，后来的酒中兑了水，味道不再纯正。为谁服务的口号其实并不重要，百姓们看中的原本是诚信二字。
兑水大约是不良商人的一种恶行，最初只是指往酒里掺入过多的水，后来这一行为泛滥起来，兑水一词的用途就逐渐变得广泛了。有一次我参加一个社会调查，是关于推广“禽肉定点屠宰”的。我问一个被查获向猪肉里注水的杀猪匠，用今日时髦的话也有叫农民工的，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往猪肉里灌水呢，那样的猪肉还能吃吗？他看了看我，然后说出一番让我深受震动的话。他说怎么不能吃呢，又没让你们生着吃，回去一烧，里面的水不就出来了吗。再说了，我们乡下杀猪宰牛，往肉里注水的高手，也就是加进去一成多，再多了肉就拿不起来了。你看看这周围，谁个不灌水。咱们农民工到你们城里干了一年，就算挣了几个钱，过年回家，火车票、汽车票哪个不涨钱，一涨就涨两成，有人管吗？乡下人本事再大的也不能往肉里灌进两成水去，那还叫肉吗，都快成肉皮冻了。我想了想，真是难以回答。当然我心里还是觉得，车票涨钱是一回事，往猪肉里灌水、往酒里兑水是另一回事，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不过灌了水的肉你可以不吃，兑了水的酒你可以不喝，但是对于在外面辛苦了一年的乡亲们而言，不管车票涨几成，家还是要回的，年还是要过的。说归说，骂归骂，反正我没看见有哪几位敢豁得出去，扛着行礼溜达着回家。
于是我真的按照那位杀猪匠的指点向四周里张望了一下，那情景果然令我吃惊。我看见农贸市场上有人将裹着泥土的松花蛋打开，往鸭蛋里灌沙土；我看见原本是淳朴敦厚的山西人向一种很有名气的酱牛肉中灌淀粉；我看见浙江一种名牌火腿兑入了敌敌畏；我看见甲醛、氢氧化钠等一类化学用品，被用来炮制食品，竟能使陈腐变质的农副产品焕然一新，可见有些今日的农民掌握了科技以后的斐然成果。尤其令我折服的是，我们可以给鱼虾哺以生长剂，眼看着生猛鱼虾白白胖胖却无人敢吃，特别是在猕猴桃上的试验最为成功，施以膨胀剂的果实，一下子体积增长数倍，然而香气全无，果肉粗糙，难以入口。按照杀猪匠的指点我又上下张望，那情景愈发地让我吃惊，我看见有些教授们把学生的文章和自己的名字绑在一起，拿出去沽名钓誉，被称为“注水教授”；我看见有的博士和硕士研究生倩请枪手代为考试著文，被称为“灌水博士”、“灌水硕士”。甚至还听说过有假结婚、假离婚，以便申请多拿住房补贴的，称作“灌水夫妻”。在互联网上滥发文章被称作“灌水帖子”，至于“灌水爱情”、“灌水友谊”、“灌水道德”则比比皆是，果然是如今世上样样新，里里外外皆灌水。
于是让我想起小时候学的一篇名为《宰猪者言》的古文，“今观其开奔驶坐宝马，吃燕窝而品鱼翅者，孰不道貌岸然一派公仆之像，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今皆不察，为何独以察吾猪”。
杀猪匠为什么往猪里注水，无非是想多卖几个钱，做学问的为什么注水，其实还是为了多卖几个钱，当然火车票算不算注水，我不敢妄言，但有一点却是很一致的，原来也是为了多卖一点钱。你也注水，我也注水，当我们大家都来注水的时候，也许就不会再感觉到有人注水这一现象的存在。
市场经济应当是一种有秩序的，按照法定规则运作的经济行为，而不是仅靠一个“涨钱”就能简单解决的。价格仅是市场中的一个指标，应当真实地反映该行为的价值，如果背离了这一原则，一味地通过变动价格追求利润，这一行为的本质就是注水。在市场经济中，诚实信用是一个最基本的原则，是规范所有参与者的准绳。杀猪匠也好，铁道部门也好，所有的市场参与者，都应当遵守诚实信用的原则，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精神参与我们的市场经济，才能使我们的社会沿着法治的轨道前进。当交通部门认为自己的权力是公路、铁路的时候，他们当然可以在车票里注水，于是杀猪匠便认为屠刀、开水是他们的权力，他们当然可以在猪肉里注水，以挽回由于车票注水而给他们造成的损失。
我想起一首在曾经很为流行的歌曲：水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股激流涌进我的心头。你也在注水，我也注水，我们大家一起，一起注水。
原载于《东方早报》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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