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龙今天心情不错。一大早，他就打电话找苏伟，"你以前的店里的同事梁姐用不用发票，你给我一个她的电话号码。"孟宪龙知道，梁姐开了一家经营五金土产的商店。"干这行儿得脑子灵，找关系。"一边想，孟宪龙一边拨通了梁姐的电话。

　　"3.15"日记

　　"姐，你现在使不使发票？"

　　"使，你要几个点？"

　　"5个点。"

　　"行，你来一趟吧。"

　　梁姐真是个痛快人，孟宪龙的心情更好了。下午，在梁姐的店里，孟宪龙拿到了两个公司的税号和名称，以及货物、金额等资料。拿着写有这些内容的纸条，想着它马上就可以变成现钱，孟宪龙禁不住有些佩服起自己来。他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师傅"高翠峰。

　　"咱们搞个买卖，就搞劳保用品。我是外地人，办公司不好办，就用你的身份证办好了，你当老板，每月给你2000元钱。"就因为高翠峰这样一番话，2001年的时候，年纪轻轻的孟宪龙摇身一变，成了青岛汇达利商贸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工商注册、税务登记的手续都是高翠峰一手操办的。每月什么都不用干，只挂一个老板的名就拿2000块钱，孟宪龙觉得这个在吃饭时认识的餐厅老板对自己真不错。

　　后来，孟宪龙遇到了一位高翠峰的"顾客"，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高翠峰并不是搞什么劳保用品，而是在外面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挣钱。"原来，他是利用我的身份证成立公司领购发票。"孟宪龙有点儿恼火。但他的火气没有持续多久，相反，孟宪龙很快就学会了高翠峰虚开发票的办法。一年以后，当高翠峰说"这个公司不干了"的时候，孟宪龙已经摸到门道了。

　　想到刚刚不做汇达利公司的老板，马上又接连成了青岛富龙利建材有限公司和汇通利商贸有限公司的股东，孟宪龙越发觉得自己挺聪明。这两个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一个是自己在郑州路市场卖菜时认识的迟红日，一个是通过亲戚认识的王宏斌。孟宪龙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我不能干法定代表人"这句话，让迟红日、王宏斌当他们的"老板"吧，我孟宪龙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了。

　　对富龙利的事儿迟红日很积极，办注册公司、税务登记、一般纳税人资格都很出力。但是他们的"业务量"少，只好又找高翠峰，把领购的发票让他开。很快，富龙利公司被放弃了。汇通利公司成了孟宪龙新的"阵地".从找代理注册公司，到购买电脑、安装防伪税控设备，到打印、出售发票，孟宪龙终于把自己磨练成了老手。

　　"要有一家完全是自己的公司。这样既安全，又有利可图。"2003年底，孟宪龙通过青岛一家报纸刊登的办理代理注册验资广告，委托代理注册了他1年之内办的第3家公司——青岛达源鑫商贸有限公司。

　　张宝莉，想到这个名字，孟宪龙忍不住想乐。他根本不知道张宝莉是谁，这是迟红日给找的一个身份证复印件，反正按这个复印件做的假身份证已经完成了使命，成功地注册了达源鑫公司，加上自己也已经改叫刘丰，更让人高兴的是，进项发票的问题已经解决，孟宪龙觉得自己真是想得太周到、干得太顺手了。

　　现在，拿着从梁姐那儿取来的纸条，孟宪龙很踏实。回到家，他按照纸条上列的内容开了3份增值税专用发票，他觉得今天真的很顺。记得自己从2004年1月开始领购增值税专用发票后，开第一本增值税专用发票时因为不熟，没能调整好机器，都打废了。第2本、第3本发票也打废了十几份。幸亏上学时学过电脑，靠自己琢磨着学，虽然没有人教，现在也已经可以比较顺利地打印电脑版增值税专用发票了。"明天一早，赶紧把票送过去，要抓住这个客户。"孟宪龙想。他没有注意到，这天正好是今年的3月15日，一个一年中"打假"这个词出现频率最高的日子。

　　16日上午8时，将3份增值税专用发票送到梁姐店里后，孟宪龙又搭车到城阳区国税局办理达源鑫公司的会计报表。现在，他心里对税务局已经没有当初的敬畏之感了，但是他没想到，在这里他遇到了久候多时的公安人员。

　　"比"出来的税案

　　问："你叫什么名字？"

　　答："我叫刘丰。"

　　再问："到底叫什么名字？"再答："我就是叫刘丰。"

　　公安人员打开了"刘丰"的公文包，一张手机话费单据上赫然写着"孟宪龙"3个字。办案人员问清孟宪龙的防伪税控开票设备放在何处，而后迅速来到其租住的居民楼中。在孟宪龙的住处，办案人员起获了用于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电脑一台，20份空白增值税专用发票还挂在打印机上。

　　孟宪龙不知道，其实税务机关注意他们已经很久了。

　　2003年8月，青岛市国税局稽查局接到市南区国税局转来的走逃户青岛富龙利建材有限公司资料。同年11月，稽查局又接到李沧区国税局转来的走逃户青岛汇通利经贸有限公司的资料。资料显示，上述两家公司分别购买了增值税专用发票，在短时间经营后就"人间蒸发"了。

　　稽查局的同志们通过分析认为：这两家公司很可能是开票公司，企业是在领购60份发票后突然消失的，可能是因为无进项发票进行抵扣才跑掉的。并且，不能排除是团伙作案。针对上述情况，稽查局成立了专案检查组。

　　经进一步调查发现，汇通利公司的受票单位都是从同一来源搞到的发票。特别是在李沧区华鑫机械加工厂调查时，检查人员发现该接受了2份汇通利公司的发票、4份富龙利公司的发票。据此推测，汇通利、富龙利两个公司的人员可能有某种关联。而对汇通利公司和富龙利公司有关资料的分析也印证了这种判断：汇通利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王宏斌，股东是王宏斌、孟宪龙；富龙利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迟红日，股东是迟红日、孟宪龙。王宏斌、孟宪龙、迟红日3人，遂被纳入了检查人员重点关注的视线。

　　2004年春节过后，专案组针对成立开票公司往往使用虚假身份证注册、以逃避打击的特点，决定将2003年度青岛全市新办4200多户企业的法定代表人和办税人员的身份证信息与公安户籍管理系统进行了一次全面比对。为此，税务机关还专门开发了一个进行比对的软件。

　　通过对身份证的真伪进行甄别，办案人员发现全市有371家企业的法定代表人身份证有问题，短时间内确定了工作范围。经过进一步到工商局逐户进行调查分析，专案组最终确定了32户重点检查对象。其间发现，青岛全兴顺商贸公司的办税员又是迟红日。

　　由于全兴顺公司已不进行纳税申报，专案组的同志通过CTAIS监控系统对该公司的进项发票进行分析，发现9份发票中有4份是达源鑫公司开具的，并且全部是连号发票。于是，达源鑫公司也被纳入了监控范围。

　　虽然达源鑫公司的业务经理刘丰是个新面孔、其法定代表人张宝莉是一位大学老师，但张宝莉曾经丢失过身份证，达源鑫公司给有虚开嫌疑的企业开具发票的疑点，已经足够办案人员采取行动了。而此时，达源鑫的老板孟宪龙还在懵懵懂懂之中"正常经营"呢。

　　随着孟宪龙的被捕，3月17日，因另一起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而被取保候审的高翠峰，被解除取保候审到案。随后，为汇达利公司等单位介绍虚开发票单位的单勇等人被纳入监控范围。3月19日，专案组的同志与公安人员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了跟踪、抓捕。单勇交待，他们以其妻妹所开的花店为落脚点，为迟红日、孟宪龙等介绍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办案人员随即到花店进行搜查，当场发现达源鑫公司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和销货清单各2份。

　　但是，由于主要犯罪嫌疑人迟红日还没有最终落网，案件还没有完全贯穿在一起。而迟红日，才是此案中最凶狠的对手。

　　虚开金额上亿元

　　"迟老板还亲自干这些事情啊！"

　　正在院内用手推车运东西的一条大汉闻声转过了头。他看见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进院子对自己说话，可自己却并不认识他。

　　"小公司，雇不了多少人。"见来人生疏，大汉稍作犹豫后回答。

　　走进院子的，是青岛市国税局稽查局大要案处的副处长陶平。此时，他正在用记在脑中迟红日的资料与眼前这名大汉比较：迟红日，24岁，身高一米九，体格健壮，为人狡诈，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2003年以来，公安机关曾经9次布控抓捕该犯，却一无所获。此人凶狠无比，常人难以近身。他曾在济南被人打断腿，却能骑摩托车奔行300余公里连夜逃回即墨，具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忍耐力。据其同伙交待，迟红日的警惕性很高，对周围的陌生人充满戒备，晚上睡觉枕头底下总是放着匕首。为此，专案组多次讨论抓捕方案，并先后派人5次到迟红日所在的即墨市普东镇潘家屯进行侦查，摸清了有关情况，决定趁其不备智取该犯。见对方的警惕性很高，"必须马上核实其身份，执行抓捕方案。"陶平想。

　　"听朋友说你这儿的生意不错，想来学习学习。"陶平说道，"对了，你就是迟红日老板吧？"

　　"对，我是迟红日啊……"对方下意识地应声回答着。话音刚落，陶平与外面的两名公安干警迅速扑上去，将迟红日按倒在地。公安人员随后在其住处搜出了2根警棍、2把匕首、2把大刀以及三节棍、警用手电等凶器。随后，专案组迅速赶到迟红日在阎家山村租住的房子里，起获了迟红日用于虚开发票的防伪税控设备。而其他资料，则已在两天前被迟红日全部烧毁了。

　　虽然与高翠峰、孟宪龙相比，迟红日只能算是学生，但他虚开发票的疯狂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与孟宪龙共同设立了富龙利公司后，迟红日很快就挑摊单干，成立了青岛全兴顺商贸有限公司进行虚开。同时，他还是联系这几家虚开公司互通有无的主要人物。

　　主要犯罪嫌疑人到案后，专案组对涉案的90余家受票企业的电脑版增值税专用发票进行了全面核实，历时半年，直接为国家挽回损失300多万元，逮捕涉案嫌疑人4人，取保候审50余人，现在案情已经基本清楚。

　　经查实，汇达利、富龙利、汇通利、全兴顺、达源鑫5户企业涉嫌从事增值税专用发票犯罪活动，共购买手写版增值税专用发票1500份，电脑版增值税专用发票285份，合计增值税专用发票1785份。其中：高翠峰、孟宪龙在2001年1月20日成立汇达利公司，在走逃之前，共领购手写版增值税专用发票41本，计1025份；迟红日、孟宪龙在2002年6月3日成立富龙利公司，领购手写版增值税专用发票19本475份。这两家公司领购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全部为万元版。他们在无任何业务的情况下以销售空白发票的形式，直接或间接卖往不同地区，因无法核实受票单位，所造成的税款流失无法统计。如果这些发票足额开具，价税合计将达1亿多元，造成的税款流失将达上千万元。

　　迟红日在2003年6月25日成立全兴顺公司，领购电脑版增值税专用发票100份，对外虚开发票11户计27份，金额142万元，税额24万元，价税合计166万元；王宏斌、孟宪龙在2003年7月16日成立汇通利公司，案发之前领购电脑版增值税专用发票60份，共对外虚开发票19户24份，金额145万元，税额25万元，价税合计170万元；孟宪龙在2003年11月12日成立达源鑫公司，领购电脑版增值税专用发票100份，共对外虚开发票26户51份，金额388万元，税额66万元，价税合计454万元。

　　稽查局变身"联邦调查局"？

　　专案组有关人员介绍，此案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自产自销".开票方和受票方均在青岛本地。作为开票方，犯罪嫌疑人在青岛市内各区以自身名义或以虚假身份注册商贸公司，在虚拟大量业务的情况下，领购大量增值税专用发票，然后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收取票面金额的3.5%~6%作为开票费，卖给青岛当地的企业。而受票方或是受利益驱动，为达到少缴或不缴税款的目的，从中间人手中购买增值税专用发票，作为进项税额进行抵扣；为了降低成本，贪图便宜，摸准了现金交易资金往来隐蔽性强、检查难度大的特点，以现金交易的方式直接从个体户中购货，由个体户自行想办法购买发票，然后连票带货一并卖给购货方；面对不法分子带着增值税专用发票上门推销的廉价货物，不去细想为什么这些货物如此便宜，不顾推销货物者的发票来源进货。这些行为客观上扩大了增值税专用发票的非法销售范围。

　　同时，本案的侦破也反映出当前利用增值税专用发票犯罪的一些新动向。

　　其一，犯罪分子从用真身份证办公司，逐步演变到用假身份证办公司购买发票对外虚开，并且对外虚开的发票都是在受票单位通过认证后再支付开票费。"迟红日或是高翠峰先从我这里取得由我开好的电脑版发票，并将发票给受票单位，受票单位再到税务局去认证发票，待认证报税后，受票单位才按增值税专用发票上所列的销售额，付给开票费。"孟宪龙的交代把这个程序叙述得一清二楚。

　　其二，虚开企业一旦走逃就销毁证据，让执法机关查无实据。这个案件中，这些公司经营几个月后就走逃，并将会计资料及开票电脑全部抛弃，给稽查人员办案增加了很大难度。

　　其三，利用税务机关代开6%发票不需通过防伪税控认证就可以作为进项抵扣这一政策，钻政策的漏洞，对外大肆虚开发票。青岛达源鑫商贸有限公司所取得的进项税额，全部是伪造的深圳市国税局代开的增值税专用发票，这是继用伪造的海关完税凭证作为进项以后，利用增值税专用发票犯罪又一新的动向。

　　此外，在具体实施犯罪的过程中，犯罪分子的手法也更加隐秘。本案中一个介绍虚开的主要人物单勇是这样供述的："有个铸件厂的姜老板打电话找我，问能不能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我答应了并记下底子，然后打电话给孟宪龙，把底子上的内容告诉他。过了几天，孟宪龙就把发票送到花店，我搭车到花店取走发票，把发票带到即墨市人大常委会附近交给姜老板，按5.5%收了开票费。我按1.5%得到中介费500元。过了两天，孟宪龙到花店拿走剩下的开票费……"

　　单勇与本案中的几个主要人物高翠峰、孟宪龙、迟红日都相识，也都有过这种"生意往来".其中电话联系、花店交割、事后分赃等类似反特电影里的情节，不断地在这几个人之间上演。不仅如此，随着犯罪经验的增加，他们的犯罪手法也越来越娴熟。

　　据孟宪龙交代：在办汇通利公司的时候，由于当时开出的销项税额较多但没有进项税，为了不缴纳增值税，他只好把这个公司放弃了。2004年1月，孟宪龙在家中跟迟红日说："我原来在沧口的汇通利公司因为没有进项，就被我丢了。现在我的公司要进项，你能搞到吗？"迟红日说："我帮你联系。"到了月底，孟宪龙告诉迟红日需要多少进项，迟红日就按发票价税合计的1%左右，让孟宪龙给一个账户汇去开票费。"我共向这个账户汇去1.8万元，那边给我开了2个月的进项发票，直接寄到我家。"孟宪龙说，"后来，我也可以通过互联网找到开进项发票的地方了。"

　　"我觉得稽查局有时候就像是'联邦调查局'."一位税务干部这样说。不知他说这话是喜耶？是忧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