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被疑偷手机跳江自杀案评析

　　15岁少女被疑偷手机跳江自杀 嫌疑犯无罪释放

　　据当代生活报报道 2003年6月23日，在南宁市邕江大桥发生了令人心痛的一幕：一名15岁的少女被朋友点点等人怀疑偷手机，纵然百般解释仍不获信任，为示清白，她纵身跳入河中溺水而亡。2004年7月27日，南宁市检察机关作出最后处理结论，不追究犯罪嫌疑人点点的刑事责任。

　　15岁的小炎刚刚读完初二便因经常逃学而辍学在家，混迹于社会，不久便在南宁市一家酒吧做了啤酒促销小姐，并和酒吧的领舞点点成了朋友。

　　在娱乐场所工作的过程中，点点、蕾蕾、虫虫、二毛妹丁等女孩子相识并成了朋友。这些女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也只有18岁，小炎是后来通过点点认识了其她女孩。然而小炎在和大家相处的过程中曾被发现偷过点点的衣服。渐渐地，圈子里的朋友和小炎的关系疏远起来。

　　2003年5月的一天，小炎和蕾蕾在一起吃饭，其间小炎借用了蕾蕾的诺基亚手机，但后来由于一大群朋友纷纷到来，大家推杯换盏之时，蕾蕾不知道自己的手机什么时候不见了。后来蕾蕾听朋友说，小炎在用的手机和她丢失的那部一样。联想到小炎曾经有偷过朋友衣服的“前科”，蕾蕾开始怀疑是小炎偷了自己的手机。

　　蕾蕾等人多次找机会质问小炎，但每次小炎都极力否认。为此，蕾蕾等人十分“不甘心”。

　　6月22日晚12时左右，蕾蕾、点点等人相约来到小炎工作的某酒吧，想再次找小炎谈关于手机的事，把这件事给“了结”了。

　　当时，小炎正在酒吧里工作。当她看见几个友女气势汹汹的样子时，担心自己势单力薄会吃亏，于是匆匆向电梯走去。几个女孩见状认为小炎是作贼心虚想溜，急忙上前拦住了她。双方僵持在那儿，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几个女孩把小炎领到友爱路旁一个夜宵摊上，双方又开始了激烈的争论，当点点指出小炎偷别人的衣服和手机时，小炎承认自己偷过朋友的衣服，但不承认自己偷过手机。

　　看见大家都是一副坚决不信的样子，她绝望中想到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法子：“我可以用跳邕江的方式来证明我在这件事上是清白的。”然而话音一落，却引来嘘声一片。点点说：“我才不信你会真的跳邕江呢，你要真敢去跳我出车费打的送你去，怎么样？有本事你就真去！”小炎一听便站起身钻进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几个女孩也挤了上去，剩下的人又打了另一辆车，两辆出租车向邕江一桥驶去。

　　几个女孩子在夜宵摊上的谈论让坐在另一桌的小周听得清清楚楚，小周也和这几个女孩子相识，看到她们上了车，他担心这一群女孩子会闹出事来，于是不放心地开着摩托车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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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邕江一桥时已是6月23日凌晨3时许。小炎快步走到桥边，点点想伸手拉住她不让她往前走，可小炎用力将点点的手甩开了，同去的二毛和刚赶到的小周连忙上前拉住她，不让她往下跳。点点见状，说：“你们不用担心，她肯定不会跳的，她只是说说而已，你们别费劲了。”二毛一边和小周合力将小炎扶下来，一边叫点点不要说了，然而点点并不停口，仍不断用话来刺激小炎：“她不会跳的，她肯定是在做戏给我们看的……”小炎不等点点说完，用力推开蕾蕾，翻过桥栏后仰着跳了下去。

　　看见小炎真的跳了下去，大家都傻眼了，愣了一两秒钟后，大家又急忙飞奔到桥下试图找到小炎把她给捞上来。来到桥下，他们发现小炎落水时刚好有一条小船经过，但由于天太黑且水流急，经过很多努力都没能找到小炎。

　　7月4日，小炎的尸体在邕江下游横县长安村江面被发现，经法医鉴定，小炎系生前入水溺水死亡。

　　小炎的父亲得到警方的通知后前去辨认尸体，证明了死者确为小炎，于是小炎的父亲要求警方追查这件事。

　　经过多方调查核实 ，证明点点和小炎的跳江身亡有莫大的关系，涉嫌故意杀人罪。12月13日，警方在柳州市将犯罪嫌疑人点点抓获。2004年1月15日，经南宁市检察院批准逮捕。点点如实交待了当天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

　　7月27日，南宁市检察机关最后得出处理结论：认为犯罪嫌疑人点点的行为是过失致人死亡的行为，因其未满16岁，依法不追究其刑事责任。（文中人名为化名）

　　评析

　　一、小炎死亡的原因是否为自杀？

　　小炎死亡的原因无疑为自杀。但自杀的原因则可能是多种多样的，有的自杀纯源于“自我决定”，有的自杀则源于他人的因素所促成。促成当事人自杀的 “他人因素”又是各种各样的：有胁迫、有诱骗、有教唆、有激将、有协助，等等。有合法行为致当事人自杀，如批评、处罚等，有违法行为致当事人自杀，如殴打、强奸、抢劫等，有故意行为致当事人自杀，如胁迫、教唆等，有过失行为致当事人自杀，如过分的玩笑、无端的漫骂，等等。这里的“他人因素”，无论是何种因素，均不影响“自杀”的成立，而只影响他人是否构成犯罪和构成何种犯罪。

　　二、如果点点明知自己的行为会给小炎造成死亡的结果，仍然刺激或促成这种结果的发生，其行为是否构成犯罪？如构成犯罪，构成何罪 ？

　　如果点点明知自己的行为会给小炎造成死亡的结果，仍然刺激或促成这种结果的发生，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刑法》第17条规定，已满14岁而不满16岁的人犯故意杀人罪应负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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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本案而言，点点是不知自己的行为会给小炎造成死亡结果的，她认为小炎肯定不会自杀，“她不会跳的，她肯定是在做戏给我们看的……”。点点是因疏忽大意和“过于自信”（应当预见而未预见或已经预见而轻信能够避免）的过失行为导致小炎自杀，其行为（就其主观方面、客体、客观方面而言）构成的是过失杀人罪。但因其不满16岁（不具备主体构成），根据《刑法》第17条的规定，不予刑事处罚。

　　三、如何看待检察机关不追究犯罪嫌疑人点点的刑事责任？

　　检察机关不追究犯罪嫌疑人点点的刑事责任是正确的。因为点点的行为虽在主观方面（过失）、客体（法律对公民人身权的保护）和客观方面（刺激性语言和被刺激人的死亡结果）均构成犯罪，但在主体方面不具备法定犯罪构成要求（行为人不满16岁），故根据《刑法》第17条的规定，不应予以刑事处罚。

　　当然，对于不满16周岁的人实施违反刑法的行为，法律并非放任不管，根据《刑法》第17条的规定，应责令其家长或监护人加以管教，必要时还可由政府收容教养。

　　四、对小炎的死亡，点点以及其他女孩是否应该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如应赔偿，应如何赔偿？

　　点点以及其他女孩（除二毛和小周外）对小炎的死亡应根据各自不同的过错程度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责任，根据《民法通则》第119条的规定，侵权人行为造成被害人死亡的，应承担民事赔偿责任：赔偿丧葬费、死者生前抚养的人必要的生活费等费用。此外，《民法通则》第130条规定，二人以上共同侵权致害的，应负连带责任；第131条规定，受害人有过错的，可以减轻侵害人的责任；第133条规定，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侵权致害，由其监护人承担责任，监护人尽了监护责任的，可适当减轻其责任。本人有财产的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侵权致害，从本人财产中支付赔偿费用，不足部分，由其监护人适当赔偿，但单位担任监护人的除外。据此，点点以及其他女孩（除二毛和小周外）对小炎的死亡应根据上述法律规定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点点无疑应负主要责任。

　　五、本案引发的社会思考是什么？

　　本案给我们的教训是多方面的，其中最深刻的教训是：在现代社会，应该特别注重培养和培育人的爱心、同情心和宽容精神。这种培养和培育应该从小孩、儿童开始。我们的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以及我们的立法、执法、司法都要为培养、培育人的爱心、同情心和宽容精神发挥其应发挥和可能发挥的作用。否则，在我们身边和身后，成长起一代又一代象点点和她的同伴们一样漠视他人痛苦、生命（仅仅怀疑自己的同伴偷了自己一部手机，即将其逼到生不如死的地步）的“高级动物”，那将是多么可怕、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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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大学法学院·姜明安